第六章 暗巷截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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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暗巷截卷
乡试前七日,山阴县暴雨如注。
林墨蜷缩在破庙角落,就着漏雨的窗棂誊写《策论十篇》。墨迹未干,庙门突然被踹开,三个蒙面人举着钢刀冲进来。
“交出卷子!”为首的疤脸人踢翻砚台,“钱老爷说了,你敢进考场,就让你这辈子拿不起笔!”
林墨将文稿塞进怀里,后背抵着神龛:“你们就不怕王法?”
“王法?”疤脸人狞笑,钢刀擦过他耳际,“县丞都是钱家的人!”
千钧一发之际,庙外传来马蹄声。张元亮挥着油纸伞冲进来:“光天化日,竟敢行凶!”
疤脸人啐了口唾沫:“老东西,别多管闲事!”
“我已报官!”张元亮抖开包袱,露出官服一角,“你们可知他是谁?提学官特批的民籍考生!”
蒙面人对视一眼,骂骂咧咧地退去。林墨瘫坐在地,发现文稿边角已被刀刃划破。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张元亮捡起半截砚台,“钱家买通了考场所有巡捕。”
深夜,林墨翻墙潜入钱府。月光下,书房透出烛光,钱贵正与房官密谋。
“明日辰时,在巷口截住他!”钱贵将银票拍在桌上,“卷子到手就烧!”
林墨攥紧拳头,不慎碰落瓦片。钱贵警觉抬头:“谁?”
林墨转身就跑,却在回廊撞见徐昭。嫡兄冷笑:“果然是你,老鼠就该待在阴沟里。”
“把我娘的银簪还来!”林墨扑过去,被徐昭反手按在墙上。
“想要?”徐昭扯开他衣襟,“就拿乡试名额来换!”
僵持间,柳氏的声音传来:“昭儿,放他走。”她摇着团扇走近,“他以为偷听到消息就能翻身?”
林墨盯着她腕间的银镯——那是生母的陪嫁。“你们篡改家谱,买凶杀人,就不怕报应?”
“报应?”柳氏嗤笑,“等你见了考场的‘规矩’,就知道庶子的命有多贱!”
次日清晨,林墨揣着用油纸包好的卷子出门。刚拐进巷子,十几个衙役突然杀出。
“有人举报你携带禁书!”捕头横刀拦住去路,“搜!”
林墨被逼到墙角,忽然瞥见街角闪过张氏的身影。她朝他拼命摇头,怀里鼓鼓囊囊似藏着东西。
“找到了!”衙役从他靴筒抽出假卷子,“果然私带舞弊!”
林墨心中一沉,这是他昨夜故意准备的诱饵。真正的卷子,此刻正藏在张氏手中。
“带走!”捕头揪住他衣领。千钧一发之际,马蹄声骤响,张元亮带着提学官的文书疾驰而来。
“谁敢动提学官亲点的考生?”他抖开文书,“这是钦定的民籍卷宗!”
捕头脸色骤变,松开手退开。林墨趁机冲向张氏,却见她被几个家丁围住。
“还给我!”林墨挥拳打翻一人,抢过油纸包。展开一看,冷汗瞬间湿透后背——里面竟是空白卷!
张氏哭着抓住他衣袖:“他们……他们早搜过我家,真卷子……”
远处传来开考钟声。林墨望着空荡荡的考场大门,突然笑出声。他扯开衣襟,露出背上的墨骨竹简:“钱贵!柳氏!你们以为烧了卷子,就能断我生路?”
他转身奔向文庙,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挥笔在照壁上疾书:“科举本为选贤良,奈何沦为权贵场!”
“你疯了?”张元亮大惊失色,“这是污蔑朝廷!”
林墨掷笔在地,血从掌心伤口渗出:“我要让全天下看看,庶子连公平考试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徐昭带着家丁赶来。柳氏举着告示冷笑:“林墨诽谤科举,按律当斩!”
林墨突然掏出牙行收条:“嫡母可还记得这个?我娘根本没死!你勾结牙行,伪造文书,该当何罪?”
柳氏脸色骤变,却突然镇定下来:“你以为空口无凭,就能扳倒徐家?”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位官差高举令牌:“圣旨到!提学官弹劾山阴钱氏舞弊,着即刻彻查!”
林墨望着惊愕的众人,摸向怀中的竹简。新刻的“截卷”二字还带着血痕,却在阳光下发着光。他知道,这场与命运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暴雨冲刷着文庙照壁,林墨笔下的血字被雨水晕开,宛如一道未愈的伤口。徐昭攥着告示的手青筋暴起:“他竟敢辱骂科举,分明是谋反!”
“慢着。”钦差周大人翻身下马,官服上的獬豸补子在雨中泛着冷光,“提学官弹劾钱氏买通房官截卷,此事更需彻查。”
柳氏福了福身,鬓间银簪闪过寒光:“大人明鉴,我徐家乃书香门第,岂会与市井泼皮为伍?”
林墨盯着她袖口露出的半片火折——正是烧墨庐那晚的物件。“柳氏烧毁我书卷时,用的是徐府特制的龙纹火折,大人不妨去她房里搜搜。”
“放肆!”徐昭抽出佩刀,“竟敢诬陷嫡母?”
周大人抬手止住:“既然有疑,便该彻查。”他示意衙役搜府,转身时瞥见林墨掌心的伤,“这伤……”
“是祠堂焚书时所留。”林墨解开衣襟,露出背部三十七道鞭痕,“每次私刑,都刻在竹简上。”他从怀里掏出带血的竹简,“昨日截卷时,他们还想砍断我握笔的手。”
人群哗然。钱贵踉跄后退半步,撞上张元亮冰冷的目光:“钱夫子昨夜与疤脸人密谈,可是在商量如何‘处理’考生?”
“你、你血口喷人!”钱贵额头冒汗,却瞥见柳氏微微摇头,顿时镇定下来,“周大人,这不过是庶子攀咬,哪有真凭实据?”
恰在此时,衙役从柳氏房里搜出半支龙纹火折。周大人瞳孔微缩:“此火折纹饰,与去年杭州府衙走水案的物证一模一样。”
柳氏指尖发抖,却仍强作镇定:“不过是寻常火折,大人何必大惊小怪?”
林墨趁势呈上牙行收条:“这是徐昭掉落的证据,证明我生母郑氏尚在人间,而柳氏篡改家谱,将她污为罪婢!”
徐昭脸色煞白:“你……你竟敢偷我信件?”
“不是偷,是你自己掉的。”林墨冷笑,“就像你永远不知道,墨庐地基里埋着什么。”
柳氏闻言浑身一颤。周大人敏锐捕捉到细节:“墨庐?即刻派人挖掘!”
申时三刻,县衙后堂。林墨盯着跪在堂下的张氏,她脸上有明显的掌掴痕迹。
“真卷子在哪儿?”他轻声问。
张氏摇头:“我藏在厨房灶台下,可等我再去拿……”她突然看向钱贵,“是他!他带着家丁搜家时,亲自拿走了卷子!”
钱贵拍案而起:“你个贱婢,竟敢攀扯本官!”
“是不是攀扯,验验便知。”周大人命人取来钱贵的文房四宝,“林墨的卷子用的是县学特供的澄心堂纸,你书房若有残留……”
话音未落,衙役匆匆来报:“大人!徐府墨庐地基挖出铁刀、血书,还有刻着‘墨骨’的竹简!”
林墨闭目长叹——那些他以为被烧毁的证据,竟因断墙坍塌而幸存。血书里父亲的字迹,终将拆穿柳氏的谎言。
“血书内容为何?”周大人追问。
“写着‘郑氏乃良家女,明媒正娶入徐门’。”衙役呈上残卷,“还有半句‘嫡子昭儿……’后面被刀划破了。”
徐昭猛然站起,又被衙役按回地上。柳氏望着堂外渐暗的天色,忽然笑出声:“周大人,您可知这山阴县的天,是谁家的天?”
话音未落,八抬大轿直入县衙。礼部侍郎王大人掀帘下车,腰间玉牌闪着皇家徽记:“听闻有人诽谤科举,本官特来监审。”
林墨心中一沉——这王大人,正是钱家的姻亲。
“王大人亲临,此案更需谨慎。”周大人不动声色地将血书移到烛下,“眼下有三桩疑案:篡改家谱、私刑虐仆、截卷舞弊,皆与徐、钱两家相关。”
王大人扫过林墨:“庶子无状,当以《大明律》严惩。至于卷子……”他转向张氏,“厨娘之女,如何能证明卷子被抢?”
张氏浑身发抖:“我……我看见钱老爷把卷子塞进了紫檀木箱!”
“简直荒谬!”钱贵拍桌,“我书房的木箱从不离身——”他突然噤声,因为看见林墨嘴角扬起的笑。
“木箱现在何处?”周大人追问。
“在……在后院厢房。”钱贵冷汗直流,下意识看向柳氏。后者微微点头,眼中闪过狠厉。
戌时,厢房。当衙役打开紫檀木箱时,所有人都愣住了——里面只有一堆碎纸,墨迹已被水浸得模糊。
“你!”张氏指着钱贵,“你早就毁了卷子!”
钱贵突然跪下:“大人明鉴,这箱子今早还好好的,定是有人趁机调换!”
林墨盯着箱底残留的稻壳,忽然想起张氏曾说过:“糙米是从厨余里捡的。”他俯身捡起碎纸,指尖触到一块硬物——是半粒米。
“这纸不是澄心堂的。”他举起碎纸对着烛光,“澄心堂纸迎光可见帘纹,而这些……分明是市井作坊的劣质纸!”
王大人脸色微变:“你是说,卷子根本没被放进箱子?”
恰在此时,衙役押着个小厮进来:“大人!在柴房抓到个偷纸的!”
小厮浑身发抖,怀里掉出半卷文稿。林墨瞳孔骤缩——正是他的《策论十篇》!
“说!谁让你毁卷的?”周大人厉声道。
小厮看向钱贵,后者猛地别过脸去。“是、是钱老爷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用厨房的糙纸调包……”
堂外惊雷炸响。柳氏踉跄着扶住桌角,听见林墨一字一顿地说:“所以真卷子,还在钱贵书房某处。”
子时,钱府书房。林墨在书架后发现暗格,抽出时带出一片衣角——是张氏的围裙。
“在这里!”他掀开暗格里的锦盒,露出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卷子。展开的瞬间,一张纸条飘落:“墨骨不可折,妾身待君归。”
张氏泣不成声:“这是我藏卷子时写的……”
王大人盯着卷子上的朱砂封印,忽然暴喝:“好个钱贵!竟敢私刻提学官印!”
钱贵扑通跪下,浑身筛糠般颤抖:“是柳氏主使!她说庶子绝不能中举……”
“住口!”柳氏终于崩溃,“你不过是个穷酸夫子,若非我徐家接济,哪有今日?”
林墨转身望向她,目光比暴雨更冷:“现在,该算算篡改家谱的账了。”他取出从墨庐挖出的族谱残页,“父亲临终前已将我录入族谱,是你用这火折烧毁了原件!”
柳氏望着那半支龙纹火折,忽然尖笑:“就算你证明了身份又如何?乡试已过,你终究是个落第庶子!”
“谁说乡试已过?”周大人突然开口,“今日本官奉皇上密旨,特准林墨补试——就在这钱府书房!”
林墨怔住。王大人脸色铁青:“周大人,这不合规矩!”
“皇上说,”周大人取出密旨,“‘但有真才实学,不拘科举程式’。”他看向林墨,“你可敢在本官眼皮底下,重写策论?”
寅时三刻,烛影摇红。林墨握着张氏偷偷送来的狼毫笔,在澄心堂纸上落下第一笔。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在“科举利弊论”几个字上镀了层银边。
柳氏被押出书房时,忽然看见林墨腰间晃动的银簪——不知何时,徐昭已将它悄悄塞回。嫡子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为什么……”她喃喃质问。
徐昭盯着地上的影子,声音低得像蚊子:“他的卷子……我看过。写的是‘天下无庶子,则科举无寒门’……”
卯时,鸡鸣破晓。林墨搁笔时,曙色正爬上窗纸。周大人拿起卷子,目光在最后一段停留:“‘墨骨非竹非木,乃寒门士子不屈之魂也’——好个墨骨!”
王大人铁青着脸告辞,路过照壁时,狠狠瞪了眼那行虽被雨洗却仍隐约可见的血字。林墨望着他的背影,摸向袖中竹简,新刻的“截卷”二字旁,又添了句小字:“真金不怕火炼,真卷不怕贼偷。”
张氏捧着热粥进来,眼睛肿得像桃子:“郑姨……会不会真的还在北地?”
林墨笑了,指尖抚过卷子上的朱砂印:“等放榜那日,我便带着这卷子去接她。到时候,我们要在徐府祠堂摆酒——”
“还是三桌?”张氏破涕为笑。
“不,”他望向初升的朝阳,“摆四桌。一桌谢天公作美,让真卷重见天日;一桌谢提学大人,敢为寒门做主;”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墙角发抖的钱贵身上,“还有一桌,谢这些想踩碎我骨头的人,让我知道,根扎得越深,越能触到云端。”
衙役押着柳氏经过庭院时,她忽然剧烈挣扎,指向林墨手中的卷子:“那卷子……有古怪!”
林墨挑眉:“哦?不妨说说看。”
“你用的墨……”柳氏瞳孔骤缩,“是墨庐的‘松烟寒’!那墨遇水即化,根本过不了誊录这一关!”
张氏脸色煞白:“我、我忘了告诉你,钱家换了您的墨……”
林墨却从容一笑,翻开卷子背面:“无妨,我用的是双钩填墨法。字迹是假,筋骨是真。就像这世道——”他望向被晨光染亮的天空,“表面的墨色会褪,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永远不会消失。”
晨钟响起时,周大人带着卷子策马而去。林墨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张元亮说过的话:“墨比刀长久。”此刻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是火能烧尽、刀能斩断的。比如藏在暗处的真相,比如刻在竹简上的伤痕,比如每个寒夜里,对着油灯倔强生长的希望。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地,某个破旧的驿馆里,郑氏摸着枕边的银簪,忽然望向南方。窗外的风卷起半片残叶,落在她正在抄写的《孝经》上,页角隐约可见“庶子”二字。她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儿子,正带着她的希望,在科举的战场上,与整个世道的偏见,展开一场生死攸关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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