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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王豹献裂国表


董艾来时,司马冏已在翻看他人的建策。他见董艾脱了鞋进门,便向左侧的坐席拍了拍,示意他不用行礼,直接入席。同时又对侍女一个眼神暗示,立即给董艾摆上了他最喜食的枣干、柿干,然后令旁人退去。

    作为大司马府中最得司马冏信任的人,董艾并非是一名传统的士人。他八尺身材,四肢遒劲,身手矫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好似野马,坐到席上就仿佛落下一块巨石。看上去更像那种典型的武人,自恃勇武,目中无人。

    但一想到董艾的出身,却难免让人感到反差。董艾并非是出自哪个武人世家,而是当年那个董昭的族孙。

    董昭欺凌汉献帝,劝说曹操废除汉制,复立五等爵,是曹魏篡汉的元勋功臣。因此在曹魏时期,董氏也是颇有势力的权贵公族。没想到,不过短短四十年,曹魏已然亡了,而董氏没能和司马氏站在一起,导致其极快败落。到了董艾这一代,他们不能再维持清流士人的高贵姿态,不得不希冀从军功上另寻出路,这无疑引起了那些高门贵族的嘲讽。

    但好在,成功者是不受指责的。现在董艾似乎走通了这条道路,再次走到了权力的高位。他对弃文从武也不视为一种耻辱,反而将从武的经历视为自己的财富。

    董艾盘腿坐下后,大剌剌地说道:“殿下找我来,所为何事?”

    他的姿势并不算礼貌,甚至有些放荡,不过司马冏并不在意,仅是笑了笑,问道:“最近宫中一切还顺利吗?”

    “没什么大事,也算不上顺利。”董艾半趴在桌案上,一手拍着额头,抱怨道:“殿下,你也知道,宫中那些禁卫,多半是由王公统领,我哪能指挥得动他们?宫卫调动,个个都敢独断专行。我身在宫中,已经五个月了,听您的吩咐,顾全大局,可谁也动不得,真是叫人气短啊!”

    司马冏闻言,叹息了一声,接话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我叫你来,为的就是此事。”

    说到这,司马冏把祖逖的表文拿出来,递给董艾道:“你看看吧,这是祖士稚提的建议,你有什么看法?”

    董艾一手接过来,另一只手拿过柿饼,边吃边看,柿饼吃了两个后,他也就看完了。

    司马冏在旁静心等待,见董艾放下文表,问道:“怎样,你觉得如何?”

    董艾没有立刻回话,低首思忖片刻,拍了拍手,道:“殿下,主意当然是个好主意,但经历过勤王战事,你我都应该清楚,纸上的东西说来简单,但真到了实际上,却又是另一回事。”

    “你的意思是……”

    “殿下,若有必胜的把握,我也愿意动兵,但问题在于,动兵能否取胜,尚在未知之数。若是不能取胜,那局势将不堪设想……”

    “你是说我赢不了河间王?!”

    听到董艾的这句话,司马冏不禁恼火不已,看过祖逖的上表后,他本来就对自己的武功不足怀有心病,此时董艾直白地点出来,更是让他忿忿不平。他在司马攸的培养下,自幼学文学武,周围的人都恭贺夸赞,称其有天纵之才,也一直以贤王自比。如今居然被人怀疑,他赢不了旁支出身的司马颙,这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董艾也明白,自己大概是戳痛了主君的自尊心。但他能被司马冏看重,向来是因为他有话直说,从不谄媚。此时也是如此,他继续分析道:“大司马,用兵这种事情,并不是人多就胜算多的。”

    “勤王之役,我军四十万大军,阵势是何其盛大!可论起战果,却比不上河北的十万前锋。再想当年黄巾造反,用兵又何止百万?汉灵帝只用五六万精骑,破其如摧枯拉朽。”

    “韩信有言,人之才能有限,超过界限反而是一种累赘。以汉高祖之善兵,带十万人决胜已是极限,如彭城之战时,他率五十六万大军,又如何能面面俱到呢?结果就只能丢妻弃子了。”

    “而在如今的官署中,我军有能用十万兵马的人吗?大司马,恕我直言,我军中有经验的将领还是不多,不足以发挥我方军众的优势。”

    “相反,征西军司的将领常年与羌氐征战,能将总是多于我方。又占据地利,取胜的可能总不至于没有。”

    这番言论说罢,司马冏的头脑冷静了些,他同意董艾的判断,但也有部份不甘,又问:“战场上互有胜负,是很正常的事。不打仗,如何练出能战之军?我手中的兵力如此之多,一两场败仗也输得起。只要最后能功成,谁又会记得前面这一两场败仗呢?”

    “今时不同往日啊,大司马。”董艾话不多说,直接点明道:“您若是离开洛阳,再打了个败仗,洛阳这地方,还能姓齐吗?”

    司马冏顿时警醒,连连道:“你说得对,祖士稚的建议不可用!”

    以现在的局势,司马冏坐镇洛阳,独揽朝政的情况下,尚且出现了层出不穷的阻碍和流言。司马冏若是率兵离开洛阳,再打了败仗,洛阳的这些老鼠们还不要反了天?恐怕立刻就是起兵响应。到那时候,大军退路断绝,立刻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司马冏本来就对出兵一事心生犹豫,听到董艾的分析,一种沮丧感与厌烦感迅速控制了他,抱怨道:“不顾大局的人何其之多!想要致天下太平,又何其之难啊!”

    董艾本来想安慰主君几句,不料司马冏随即又抽出一份文案,递给董艾道:“这是主簿王豹的文表,他的提议也很有意思,你再看看吧。”

    还有一份?董艾略有些诧异。他接过王豹的表文,细细翻阅起来,乍一看便不禁啧啧称奇,感慨道:“大司马,好大胆的提议!”

    王豹的文表不长,不过寥寥数百字,他先是在文中高屋建瓴地总结道:“豹伏思晋政渐缺,始自元康以来,宰相在位,未有一人获终,乃事势使然,未为辄有不善也。”

    意思是自司马炎死后,居然没有一个辅政宰相能够善终,这已经说明,眼下的政局之复杂,已不是任何人能够解决的事态了。

    然后他点明司马冏进退维谷的困境:“今以难赏之功,挟震主之威,独据京都,专执大权,进则亢龙有悔,退则蒺藜生庭,冀此求安,未知其福。”

    至此,他终于进入正题,点明道:“昔武王伐纣,封建诸侯为二伯,自陕以东,周公主之,自陕以西,召公主之。及至其末,霸国之世,不过数州之地,四海强兵不敢入窥九鼎,所以然者,天下习于所奉故也。”

    “今诚能尊用周法,以成都为北州伯,统河北之王侯;明公为南州伯,以摄南土之官长。各因本职,出居其方,树德于外,尽忠于内,岁终率所领而贡于朝。简良才,命贤俊,以为天子百官,则四海长宁,万国幸甚。明公之德当与周召同其至美,危败路塞,社稷可保。顾明公思高祖纳娄敬之策,悟张良履足之谋,远临深之危,保泰山之安。若合圣思,宛许可都也。”

    王豹的策略是,洛阳的政局,既然是无法改变的死局,那何必还留在洛阳?不如干脆效仿周代的先例,强令洛阳的所有宗王归国,不再担任任何朝职,然后将整个国家一分为二,由成都王统领河北,齐王统领河南,互不统属。然后齐王迁都于许昌,或者宛城。

    这个策略的核心则可拆分成三条建议。

    第一条,是令诸侯王归国。

    当今洛阳的乱局,其实有大半是因为宗室王公聚集在洛阳,他们既有自己的封国,能够招纳人才,设立私军,但同时又在洛阳担任要职。而王公又有法外治权,这样一来,洛阳的政局就变得错综复杂,暗中大量滋生阴谋,根本无法保证和平。

    因此,想要彻底地根绝这种隐患,就要令所有诸侯王公回归封国,他们不能在朝堂上发声,那新政改革,便不会再有这么多顾忌了。

    第二条,是迁都。

    当国家一统时,洛阳位于天下之中,为了行政效率,洛阳是天然的首都之选。但如今国家的统一名存实亡,事实上已经分为三份:河北、河南、关中。那洛阳便从首都变成了前线,里面还有各方不服从的势力,再待在这里,显然是不明智的。

    相较之下,迁都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王豹认为,回到许昌,或者以宛城为首都,就不会再有这种烦恼。反而可以完全掌控南中国,官员也都是听命于大司马府的自己人。

    第三条,则是裂土封伯。

    王豹的意思,是干脆彻底将天子与百官傀儡化,就如同东周一般,每年给他们发一些贡奉,成为名义上的朝堂。而后齐王承认现状,封成都王为北州伯,自封为南州伯。如此一来,司马冏成为了整个南中国的事实主宰,只要在南面积蓄实力,修养生息,长此以往,必然能够获取最后的胜利。

    这三条策略可谓是相辅相成,一旦实施,必将从内而外彻底地改造帝国。哪怕是建国以来,晋武帝的所有行政举措,都比不上王豹的这篇文表,难怪董艾称之为大胆。

    董艾阅读完后,第一时间不敢置喙,先是沉思良久,而后抬头问司马冏道:“恕我直言,大司马,这篇文表,一旦要实行下去,得罪的人恐怕数以万计,您能下这样的决心吗?”

    不难理解董艾的疑问,这样的建议,既然对司马冏有百利而无一害,那自然是撼动了整个朝堂的利益。从诸侯王到文武百官,乃至洛阳禁军,几乎没有人不从中受损的。哪怕是在大司马府内,恐怕也有很多人会有异议。

    想要将这样的大手笔推行下去,势必会引起整个朝野的动荡。可以想见,几乎只要把这封文表提至三省,反对者便会如浪潮般汹涌而至。甚至,更进一步,在洛阳引起兵变,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这就需要主政者用钢铁般的魄力,毫不犹豫地弹压一切反对者,方能将其执行。

    司马冏也明白,他实际上下不了这个决心,只是一想到成功后的光景,他又难免心中激动,难以割舍。故而纠结再三地说道:“我还在犹豫,所以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董艾耸耸肩,道:“大司马,虽然我初读之际,也觉得心动,但现在想来,两篇相较,我宁愿采取祖士稚的策略。”

    言下之意,相比于董艾的献策,恐怕祖逖的想法还更实际一些。

    司马冏想了一阵子,最终也只有苦笑着同意道:“你说得没错,王豹写得虽好,但要实行起来,还是太难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话是这么说,可接下来的时日,司马冏总是没想出更好的办法,继而又想到王豹的文表,时时将其拿出来观看。结果令人没想到的是,司马冏自己还未表态,上表的王豹倒忍不住了,他紧接着又上了一篇表文,再次重申自己的主张,并声称司马冏已经大祸临头,不厌其烦地强调道:

    “且元康以来,宰相之患,危机窃发,不及容思,密祸潜起,辄在呼噏,岂复晏然得全生计!”

    司马冏读到此言,一时大汗淋漓,更感彷徨,将两篇文表合在一起细读,终于写回文道:“得君前后白事,只是具体意思,还需要时间思量。”

    书毕,墨痕未干,便有门人通报道:“大司马,长沙王殿下求见。”

    “哦?骠骑将军来了?”司马冏听说司马乂来访,顿时放下了手中的笔纸,问门人道:“他所来何事?”

    “长沙王殿下说,他是来禀告益州军情的。”

    “好,好,我知道了,你马上将骠骑将军请过来。”最近益州平叛屡生风波,司马冏无心此事,便让司马乂负责处理。

    但听到廊外咚咚的脚步声,司马冏忽然闪出一个念头:空想终究无益,不妨就将这两表表文给司马乂一看,试探一下他的态度。(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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