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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黍离


范阳与王匡对视了一眼,王匡上前打开房门,外间站着两个人,前面那人约莫二十三四年纪,神情骠悍,腰间挂着一柄两尺左右的短剑,另一人约莫三十出头,身着玄衣,面带笑容,向王匡和范阳拱了拱手:“在下桂阳潘阳,这位是我的随从,不告而来,见谅见谅!”

    “不敢!”王匡冷冷的拱手还礼:“兄台衔尾而来,莫不是来取我们二人性命去讨好那刘范的?”

    “呵呵呵!”潘阳摇头笑了起来:“二位未免也太看得起刘范,太看不起在下了。区区一个刘伯玉,如何能让我为他杀人!”

    “那你为何要跟踪我们两个?”王匡后退一步,指了指身后:“你都看清楚了,这屋里可是家徒四壁,若是想要财物,可是白费气力!”

    “王贤弟说笑了!”潘阳笑道:“我虽然不成器,桂阳潘氏倒也有些家财,我也不至于做这种入室抢劫之事!”

    “那你为何要跟着我们?”范阳问道:“时间不早了,你若是还不肯说实话,便请告辞吧!”

    “倒是没看出范小郎急脾气!”潘阳神色一整,道:“也罢,我就不绕圈子了,潘某名义上是来京师求学的太学生,实际上却是在司隶校尉府门下效力。今日来见却是觉得范兄是个可造之材,想要招揽!”

    “你要招揽他?”王匡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了好友一眼:“他在酒肆好像也没说几句话吧?为啥选他?”

    “在司隶校尉府做事,话多可不是啥好事!”潘阳笑道:“而且方才在酒肆里范小郎君面对那么多人的辱骂围攻,却丝毫不乱,这可不是一般人!”

    “那为何不是我?”王匡怒道:“方才我也没乱呀!没有我的话,他已经被那个刘范杀了!”

    “若是王兄愿意加入,我自然也是欢迎的!”潘阳笑道,他神色虽然温和,但显然他对范阳更看重得多。

    “你应该是魏大将军的密探吧?”范阳突然开口了:“专门盯着刘范他们几个的密探,我说的对不对?”

    “密探!”王匡吃了一惊,右手又按在剑柄上了:“你想干什么?”

    潘阳神色微变,突然笑道:“你为何这么说?”

    “很简单,司隶校尉本来门下就有中都官徒隶,负责京师的治安。而太学生本来喜欢品评人物,言辞中多有对朝廷那几个大人物不敬的。今晚来的那三位又是刚刚当街面折过魏大将军的。而当今的司隶校尉又是魏大将军的人,把这些联系起来,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

    “好,好!”潘阳笑道:“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不错,我的确是为司隶校尉府的假佐,受命盯着边让等三人。如何,你有没有兴趣也到司隶校尉府来?食禄从两百石开始,你不要嫌这食禄少了,我们写的报告时常可以直接送到大将军案前的,换句话说,如果你做的好了,大将军就会知道你的名字。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听了潘阳这番话,范阳还没有表态,王匡倒是有些急了。本来在他们两人里,他的功名心就要热衷不少,否则也不会整日里四处交游,想要把名望搞起来,好获得入仕的机会。而没想到的是,今晚和刘范边让他们撕破了脸,入仕的机会却从天上掉下来了,说到底,和刘范的关系搞得再好,也就他爹出面弄个举吏或者举孝廉的机会,这边可是能直接把自己的名字送到魏聪案头呀!别看方才酒肆里众人骂的凶,可那也是因为没机会贴上去,要真有机会,估计至少一半人立刻改变立场。

    “范阳,范阳!”王匡下意识的抓住好友的衣袖,想要说什么,却听到范阳的声音:“多谢您的好意,请见谅,我没有兴趣!”

    “哦?”潘阳皱起了眉头:“这是为何?难道是因为外间对大将军那些传言?可看你方才在酒肆里说的那些话来看,你应该对大将军并无恶感的呀?”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和大多数士子不一样,对大将军并没什么恶感,毕竟市面关于他的那些传言大多数都不过是编造的。而且他来雒阳之后所做的那些事情,无论是修建浮桥,还是修建仓库,都是利国利民之事。即便诛灭袁氏,也都是朝堂上你死我活,不能归罪于他一人!”

    “那你为何拒绝呢?”

    “我来雒阳是为了全身保命,增长学问,而不是汲于名利,沦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潘阳双目微微闪动,突然笑了起来:“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王兄,你呢?”

    “我?”王匡看了范阳一眼,咬了咬牙:“既然潘兄如此盛情,那小弟我就却之不恭了!”

    “那好!”潘阳笑道:“一言为定了,明日上午我会派人送腰牌来,还请王贤弟在家等候。”

    “一定,一定!”王匡赶忙应道,他小心翼翼的将潘阳送出巷口,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方才回到住处。他进屋后看到范阳坐在床上,翻看那本《白虎通正义》,不禁有点心虚,道:“范兄,方才不是我弃你不顾,只是觉得机会实在难得,所以——”

    “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次很好的机会!”范阳放下书:“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用不着在意!”

    “那你为何拒绝呢?”王匡问道:“我不信你说的那些理由。你说不想沦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可你看看我们现在过得都啥样了,一日两餐,单衣素食,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说到底,我们修习经书不也是为了出仕求富贵吗?”

    听了王匡这番话,范阳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了几圈,最后停下脚步道:“也许我只是觉得太危险了,你相信吗?我有一种预感,雒阳最近会有一件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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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轵关陉。

    东汉从雒阳出发,前往并州的道路大体上有两条,一条是从孟津渡过黄河之后,沿着太行山脉的东麓一路向北,到邯郸附近转而向西,走井陉进入上党盆地;另一条路则是从孟津渡河之后,便折向西北,经过轵关陉,进入山西的运河盆地,然后沿着汾河谷地一路向北,直入晋阳。后面这条路是最快的那条路,按照史书上的记载,魏晋南北朝时,东西魏曾经在雒阳以北的邙山数次大战,高欢的鲜卑铁骑从晋阳发兵,最快时三天就能直抵孟津的黄河北岸边。

    所以张奂离开雒阳后,就选择了这条路。先从孟津走浮桥渡河,然后从河内郡轵县沿着王屋山往西北而行。一路上只见山势愈发陡峭,最后变成一条狭长的峡谷。峡谷两侧,峭壁千仞,如刀劈斧削,直插云霄。山石铁黑,草木稀疏,相杂其间,更显峻拔。山风呼啸,穿谷而过,发出呜呜咽咽之声,宛如鬼哭。

    峡谷底部,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勉强容得车马通过。大军排成长蛇之阵,缓缓前行。旌旗猎猎,戈矛如林,在狭窄的山谷中绵延数里。铁甲相击,发出铿锵之声,马蹄踏在石上,火星四溅。

    峡谷之上有山鹰盘旋猎食,见大军过境,发出阵阵唳声刺破长空。远处山巅,云雾缭绕,时聚时散,仿佛有神人窥视。更兼日色将暮,残阳如血,映得山石皆赤,仿佛千百年来战死于此地的将士鲜血又浮现出来了。

    张奂骑在马背上,看着两厢山势,心中暗想自己虽然领大军,但行于峡谷之中,亦如蝼蚁负芥,渺小不堪。这山势之险,自然之威,着实令人胆寒。

    “还有多久能到绛邑?”张奂问道。

    “回禀将军,按照这个速度,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到!”向导答道。

    “这么久?”张奂皱起眉头:“不是说这已经是最近的路了吗?”

    “将军,若是连夜今晚是可以赶到,可这地势险峻,道路狭窄,您这又有辎重车辆,所以——”

    “我明白了!”张奂点了点头,他想了想之后问道:“这绛邑是不是春秋时的晋国都城呀?”

    “将军这话倒也不错!”那向导笑道:“不过呢!这要看您问的是哪个绛邑了!”

    “哦,这还有几个不成?”张奂被勾起了兴致,笑道。

    “那是自然!”向导笑道:“晋献公时建都于绛水旁,所以晋人称其为绛邑;后来晋景公时,晋人又迁都到新田,这新都也被晋人称之为绛邑,旧都被晋人称之为旧绛,与新都相对应。”

    “原来如此!”张奂点了点头:“这二城现在还在吗?”

    “早就不在了!”向导苦笑道:“先是诸卿家自相攻伐,战国时这里归了魏国,又是秦人和魏人你杀过来,我杀过去。秦灭六国后就另外建新城了。现在那两座绛邑早就成了两片废墟了,倒是有村民在上面种地,倒是时常能从地里翻出点什么来!”

    “哎!”张奂听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当初晋人建都于此,为诸侯之长,又是何等的威风,却不想只过去短短百余年,城郭宫殿就化为了一片废墟。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此何人哉?”

    张奂所咏叹的这段诗出自《诗经王风黍离》,其诗词大意是一位一位周室的大夫途经宗周故地时,看到旧时宗周的宫殿城郭已经坍塌,化为废墟,农夫在上面开垦田地,种上了庄稼。这位大夫见到此情此景,想起了昔日宗周的盛况,与现在的悲凉,不由得感慨做诗起来。而西汉建都于关中,东汉建都于雒阳,与周本有宗周在关中,后面因为周幽王末年之乱,宗周因为内战和蛮族入侵受到破坏,平王不得已东迁到了雒阳,放弃了关中的王畿宗周之地,周王朝也随之衰落下去,再也无法回到昔日的天子盛况。

    对于张奂这样的士大夫来说,西汉和东汉被认为是一个王朝,而东汉王朝建立者也认为自己的历史使命是重建汉王朝并复兴至昔日的盛况。但所有人都知道,实际上东汉王朝与西汉的极盛有一个相当大的距离。这些士大夫们自然会有这种故国之思,尤其是东汉王朝也在走下坡路,那种对未来的不祥预感就更让他们体会到那种悲凉了。

    向导不敢多嘴,唯恐惹来无妄之灾。不过张奂似乎已经将他遗忘了,他对着远处的山脉感叹良久,终于下了宿营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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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用的是最好的鲸脂蜡烛,张奂依然不得不将地图凑近火光,才能勉强看清。地图上面的线、方块和文字似乎都长了腿,跳来跳去。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好缓解眼睛的酸涩。老了,自己也许已经真的老了!这次战争应该就是自己最后一次了。无论是赢还是输,打完之后自己都已应该向太皇太后上书告老,回乡养老了。说实话,自己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三公、县侯、食禄,对于家族,自己问心无愧,即便到了地下,也足以面对祖宗了。

    “问题是自己这次还能打赢吗?”

    张奂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不敢面对这个问题,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尽管在雒阳时,魏聪在和自己推演时,反复强调过要尽可能避免与鲜卑人的直接冲突——谁都知道现在幽州和并州根本无力发动一次深入草原的远征,而一旦失去南匈奴的屏障,檀石槐就能将自己的骑兵投放在长达万里的漫长防线的任意几个点上,边境的守军根本来不及集结起来。一旦交手必然败多胜少。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以武力为后盾进行外交交涉,把那个南匈奴王子要回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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